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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在失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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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正揚(高雄市旗美社區大學校長)
我的童年正在遠離,在時間上,以及,在土地上。
母校福安國小仍然坐落在同樣的地方,其中至少有三棟建築物,水塔、車棚,以及棄置的廚房,在我就讀這間國小時,就已經存在;我的父親是這間國小第一屆的畢業生,次子今年也從這間國小畢業。而我,仍然住在就讀國小時居住的房子,距離國小的路程大約有一公里。
童年的感覺
在沒有行程,也不用在家加班的假日,伴隨孩子在臨暗時節[1]騎一趟腳踏車到國小,是我最期待的行程。兩兄弟和幾公里外來自其他村落的孩子一起打籃球,我偶而幫他們拍拍照,更多時候,則是在校園晃蕩,回想當年在此就讀的日子。
30年的時光,讓同樣一間國小的學生人數,減少為當年的六分之一。學生人數減少了,自然排不成路隊,孩子少,父母主觀上也不願意讓孩子自己上學。於是,上下學的時刻,國小門口就會小小地塞車,擠滿了接送孩子的父母和祖父母。然而,改變還不僅於此。
從家裡到學校的路徑仍然一樣,但是路徑本身卻不一樣了。國小上學的時候, 方圓五百公尺內的家庭,就讀的孩子人數加起來大概有20個,這個數量排成路隊綽綽有餘,出發前還得整隊,聽高年級的隊長口令。路隊先走過一段幾百公尺的柏油路,然後轉進一條泥土路面的產業道路。
一轉進產業道路,路隊就開始形同解散,大家自由行進,但仍然維持一個集體,只是範圍變大。產業道路除了黃泥土,上面還長滿了堅韌的牛筋草,別小看這樣單調的路面,對孩子而言,卻是遊戲的天堂。調皮的孩子,會先走幾步,將幾簇鄰近的牛筋草紮在一起,形成牢固的「草環陷阱」,再往回走,尋些理由哄騙其他孩子往前衝,往往就有孩子被陷阱絆倒,引起整隊孩子的哄然大笑。
幾年後,當這條路被鋪上柏油時,我第一次有一種失去童年的感覺。
生命的可能
我的童年比起現在,物質要匱乏一些,孩子們必須設法自週遭環境獲取童玩資源,就像大人獲取生活資源一樣。物質的匱乏激發了創意,最簡單的遊戲之一,是自葉寬1至1.5公分的茅草,擷取大概十公分的長度,食指抹上口水,用以將取下來的茅草中心點沾附在食指上,然後奔跑,茅草葉迎風轉動成了風車。
這樣的遊戲看似簡單,但茅草葉太長會卡住無法旋轉,太短則會掉落;跑太快會卡住,跑太慢也會掉落。除了資源辨認的能力,某種科學原理的啟蒙,以及身體的協調,在遊戲的過程中通通得到了發展。只是,生長茅草的溪畔、溝畔,如同產業道路,也逐漸鋪上水泥,茅草失去了蹤影。這些遊戲在我離開國小之後,幾乎不曾再見到。
失去童年的感覺不斷地發生。
在過往農村,升火燒水是孩子的基本生活功課。圖片來源:張正揚 |
童年時期,村落各家戶基本上都務農,多生孩子,因此當父母的,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心力投注在農業生計上,沒有太多時間可以陪伴孩子。大孩子一方面要幫忙家務, 一方面多了野性的探索空間。另外一項常負責的任務便是上山撿柴,用來燒火煮水。雖是任務,但有不少遊戲成分;雖說上山,但山就挨著家後,推開後門走幾步路,就進山了。
淺山滿佈各式竹林和喬木,製作釣檳[2]的桂竹在這裡,但桂竹並不普遍,你得記住需要穿過的特定路徑;長滿了龍眼和芒果的大樹也在這裡,但需要在特定的季節才能採獲。偶而,有更多的孩子同行的時候,我們的膽子會變大,會走遠一些,去那些沒去過的地方探索。可以這樣說,家後方的淺山是我童年的另一所學校,我的季節感、方位感,以及各種植物的辨識,在這所學校養成。
然而,後來村落家戶不再燒火煮水,孩子數量減少,無法成群結隊,比我小的孩子不再上山,我成了這所山林學校最後一屆的畢業生。
通過遊戲和家務,農村的山林、道路和植物,進入了孩子的生命,成為一個動態而真實的存在,孩子的各種能力在與之互動的過程中,得以滋長;對於地方的認識與情感,得到發展。然而三、四十年來,山林的角色逐漸自日常生活中淡化,水泥和柏油不斷覆蓋各種鋪面。農村人口則持續減少,讓原本參與了孩子成長的農村環境,退位成靜態的景觀,孩子因此失去了從環境中獲得成長養分的可能,農村則失去了和孩子建立關係的機會。當孩子將來成為主人翁的時候,他將如何面對這個出生成長,卻沒有太多互動的農村?
童年像是一齣戲,需要舞台和演員;然而,童年的舞台和演員,卻正在流失。童年的失去,不僅僅是一種記憶或生命經驗,還是一種發展的可能。假使這不是我們所希冀的發展,那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呢?
【備註】
※ 本文轉載自 台灣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原刊登於《綠主張》月刊,2016年08月,1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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