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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SOS! 農民齊力擋下虎跳峽大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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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環境交流──從水之源看水資源,系列報導4】
本報2015年9月21日中國,雲南,大理訊;詹嘉紋報導
前言:為了經濟發展、供應大城市用水用電需求,中國於1980年代開始興起築壩,興建水力發電站的種種計畫,其所犧牲的環境和迫遷的居民人數,是台灣讀者難以想像。然而,除了長江三峽大壩,我們所知甚少。19日起,「兩岸永續水資源交流團」將探討虎跳峽、怒江、漫灣等地的農民因為築壩,付出了何種代價?為了守護家園和水資源,又如何與政府搏奕?
在群山護衛下,滾滾金沙江日夜不歇奔流,往上游走,在玉龍雪山與哈巴雪山間,壯闊水勢闖蕩出雄偉峽谷,獲稱「虎跳峽」。其地勢落差達3900公尺、河床陡峭,江水在崖壁收束下,變得更兇猛強勢。
水勢壯闊的虎跳峽。攝影:詹嘉紋。 |
也因為這樣的雄厚水力,2004年,中國政府決定在此處建置虎跳峽水電站。預計將淹沒上游20萬畝耕地、迫遷10萬居民,其中也包括許多人夢想中的人間仙境——香格里拉。
位於香格里拉市的吾竹村,在虎跳峽大壩開發後,將難逃被淹沒的厄運。現年68歲的村民葛全孝,熱心公益,深受村民倚重。當年得知建壩訊息後,他匆忙奔走,串連村人。2004年,還以農民代表的身份,至聯合國水電大會發表訴求,要求國際重視因建壩而引發的環境、社會不公義。
雲南香格里拉縣,金沙江畔的金江鎮。攝影:郭志榮。 |
對於家鄉水,他有一份承先啟後(註1)的堅持。而虎跳峽大壩在居民團結努力、NGO協助和媒體關注等各方努力下,阻止了建壩。對此,綠色流域社區發展計畫負責人孫敏表示,在這麼多年來建壩計畫中,虎跳峽的成功絕無僅有,可說是中國近年來具有指標性的環境運動事件。
護水・護命 龍潭護水紀事
虎跳峽的成功有許多原因,但其中最重要也最難得的,是村民對水源的尊重與在乎,以及團結一致的參與。早在1996年,吾竹村的重要水源地「龍潭」,便曾遭非法設置的鉛鋅化學選礦場污染,原本清澈的山泉水變混濁。飲用髒水後,人、畜皆出現中毒症狀,但因選礦場與官員有裙帶關係,村民多次向政府單位反映未果。
經過不斷上書,縣長、副縣長等官員找人來檢驗水質,欲以「一切符合國家飲用水標準」來掩飾污染犯行。葛全孝說:「國家標準根本就是最低標準!」「本來這水誰都能喫的,現在誰也喫不成!」
龍潭水源地的清澈水質。攝影:詹嘉紋。 |
忍受毒水近一年後,數千村民憤而包圍無所作為的鄉政府,歷時三天;同時,葛全孝預料恐受政府「關切」,也進行連署,請村中最好的書法家將訴狀寫在當地最好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四千多人的名字簽滿了40多張紙,黏接在一起。為避免遭攔截,還特地從四川寄送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收到的黨政官員十分訝異,稱:「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農民告狀!」
雖然葛全孝等人仍然在村民包圍鄉政府後,被以擾亂社會秩序為由,囚禁了21天。但由於事先做的連署奏效,高層官員指示採取緊急措施,確保居民飲水安全無虞,並遷走選礦場。
也因為吾竹村此經驗,在虎跳峽計畫時,當地政府的態度便更加謹慎。然而,村民也在爭取自己權益、捍衛環境的過程中,學到了如何與官員面對面溝通,不卑不亢,一次次向上呈報。
「其實我很內向的,」但為了守護子子孫孫的永續生活,「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葛全孝堅定地說,當政府壓力來了,「我就交代其他人說全都是我做的!」
犧牲世界遺產、10萬農民權益 就為都市水電
香格里拉市位於迪慶藏族自治州,境內擁有著名的「三江並流」(註2)奇景,並於2007年由聯合國認定為世界遺產。而這也是當地居民非常引以為豪的,當虎跳峽建壩消息傳來,居民十分不解:「世界遺產就在我們家門口,為什麼不保護?」也處於建壩後淹沒帶的車軸村村民質問。
金沙江流入峽谷的地形。攝影:詹嘉紋。 |
而建壩的原因,除了發電,還想部分引水到雲南中部,解決用水問題,甚至用來沖刷滇池污染。
事實上,虎跳峽大壩未經環評及社會影響評估,建設集團已開始動工,後經時任《南方週末》記者、現任《中外對話》總編輯劉鑒強披露,事情才曝光。隨著社會撻伐接踵而至,金沙江一級八庫計畫曾短暫中斷,但不久後工程就在新的經濟需求下重啟,並且為掩人耳目,將「虎跳峽水電站」改名為「龍盤水電站」。
葛全孝和反水壩核心成員開始找村民分頭進行,讓大家瞭解這個計畫;甚至在看了紀錄片《怒江之聲》後,親自跑到漫灣水電站,去探望因相信政府而搬遷、失去田地而淪落到撿垃圾過活的田壩村村民。
同時他們也以「簽名加上蓋手印」的連署方式,寫下給政府各級單位的說帖。「一傳十十傳百,每個村子的人都來了,有老嬤嬤也有小娃娃」最後共募集到一萬個具名連署。後來這項「上訴」到達了當時的中共總理溫家寶手上,溫喊停了這個計畫。
虎跳峽大壩若蓋下去,將淹沒的萬畝良田。攝影:郭志榮。 |
小蝦米對大鯊魚怎麼贏? 關鍵在「知情權」和農村動員力
在這場與政府搏奕的戰役中,讓台灣NGO好奇的是,如何團結地方民眾?又如何對抗政府、財團等勢力的施壓?
葛全孝說,法律中已保障自治區人民擁有知情、參與、監督、決策四權。以香格里拉為例,他們這些核心農民領袖自發,先從「知情權」著手,讓大家知道資訊和嚴重性,其他人自然而然就團結起來了。
而他們在大壩動工前掌握了消息、先對外發聲也是一個關鍵策略,葛全孝說:「政府的決策是把秤,哪邊的聲浪大就往哪兒倒。」
葛全孝說明,他們反壩的理由非常充分,不是只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是更宏觀地來看此計畫的危害。讓村子以外的其他大眾,也能理解、支持農民。比如環境面向,當金沙江淹沒香格里拉區域,許多冰川也會隨之融解,加劇全球暖化;社會民族面向,因此區為多民族共存,彼此間目前和睦相處,若被迫搬遷,勢必造成動盪,不利國家團結穩定;另外還有迫遷違反人權,以及村民為利害相關人,理應享有知情權,而土地為村民所用,應該聽取村民需求的自決角度等。
如此一來,當他們對鄉、縣、鎮各級政府傳達明確訴求時,國內外媒體報導宣傳引發討論;NGO協助串連幾處同樣遭受建壩威脅農民,進行「水壩建設與可持續性發展」的培訓。讓村民更有自信也更堅定反對建壩的立場;加上中國環保部也不支持此開發等多重助力下,層層化解了開發危機。
「就算他們(政府)真要幹(建壩),也要讓他們很難幹。」葛全孝指出,農民並不無知,也不是好欺負的,政府執行任何計畫前,都必須充分溝通。
姚樹賢。 | 反虎跳峽水壩重要成員,葛全孝。攝影:邱銘源。 |
香格里拉水變少 反映全球缺水危機
大壩是暫時停建了,然而缺水仍是各國不得不慎重以對的議題。當台灣NGO成員陶醉於香格里拉的雞犬相聞,空氣水質清新,反虎跳峽大壩運動核心成員之一的姚樹賢卻表示,現在的香格里拉跟他小時候比起來差得太多。
「以前這裡到處都是水,魚也是抓也抓不完,隨便撈就有」老一輩的人告訴他,水源是非常珍貴的資源,「任何人都不能破壞」。所以髒東西不可丟進水裡, 洗衣洗菜,都要拿木桶另外取水,不可直接在泉水裡洗。
「從前我家門前有小河,後來小河慢慢不見了,我心理就很不平衡。」葛全孝說,雖然香格里拉保下了水源地龍潭,但高山水源變少了,剩不到過去的1/20。他與姚樹賢和香格里拉的居民,都是環境變遷、變壞的見證者。
姚樹賢認為,大山缺水,是一個最大的教訓,如今的山泉水已遭各種污染,若非經由水管取用,不能生飲。他認為再過幾十年,人們將會為水打仗,而「戰爭並不可怕,人該死就死,可怕的是被破壞而難復原的環境」。現況是,環境三五十年也恢復不了兒時的純淨,但至少該維持現況。
建壩完結篇或未完待續?
興建大壩要付出的環境與社會成本如此高昂,令人不禁疑惑,真的需要那麼多電、那麼多水嗎?
「一個地區的開發,斷不能犧牲另一個地區!」葛全孝表示,城裡的人沒水沒電用,真要說句難聽的,是他們「活該」!日常生活中,城裡的人對用水用電「不太關心」,以滇池來說,昆明人毀壞祖輩留下的好資源,嚴重污染池水,等到沒得用了,就來別處搶農民的水,這哪還有一點道理?
而事實上,在瘋狂的建壩「運動」後,目前水電站所發的電已經過剩。孫敏表示,為了消耗過多的電力,當地政府又再引進高耗能產業。
為了用而用,為了發展而發展,讓當地農民仍然憂心,虎跳峽建壩總有一天會捲土重來。對此,葛全孝倒是樂觀以對,據說香格里拉已定為「禁止開發區」,為了保護上游水資源,應不會建壩。姚樹賢也持正面態度,他指出,大壩有其使用年限,但環境是可持續的。若一直開發水壩,留給後代子孫的只有禍害。而現在大壩已經太多了,大家應該都看到了利弊,他認為虎跳峽不會繼續蓋。
《怒江之聲》紀錄片導演史立紅卻提醒,在虎跳峽之外的金沙江上,其餘七個水電站都已蓋好,位居第八梯級的虎跳峽大壩,扮演著調節下游水電站水量的關鍵角色。而今大壩不建,下游其他站便無法發揮最大功率。史立紅認為,這仍可能成為政府重提建案的藉口,而建壩地點會往更上游,人煙少、淹沒範圍小之處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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