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310遊行第59週年,從1959年達賴喇嘛流亡印度開始,相關集會年年在世界各地舉行,這是遊行在台灣舉辦的第十五年,也是隊伍進入信義商圈的第七年。一個遙遠異鄉的政治訴求,為什麼能在台灣持續發酵?作為一個為世界所關注的人權問題,為什麼台灣遲了近四十年才加入討論的行列?當初為了能夠有效擴散訴求,而選擇在中國遊客眾多的信義商圈做為主要的遊行地點,在七年後的今日,還具備了與當初相同的效力嗎?
西藏,關台灣人什麼事?|南哲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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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關台灣人什麼事?
發佈於 五月 2, 2018
難得放晴的星期六下午,台北市信義公園聚集了帶著孩子出門享受陽光的城市小家庭,幾隻小型犬在草地上追逐主人手中的拋接玩具,一旁剛學會走路的孩童搖搖晃晃地推開媽媽的手,向前邁出步伐,不一會兒便跌坐在地上。不遠處,正玩到興頭上的男孩氣急敗壞地對著媽媽嚷著:「我不要回家!」,隔著一條街、與公園裡的祥和景色相反的是,舉著標語牌與雪山獅子旗,喊著「流亡藏人要回家」口號的遊行隊伍。
今年是310遊行第59週年,從1959年達賴喇嘛流亡印度開始,相關集會年年在世界各地舉行,這是遊行在台灣舉辦的第十五年,也是隊伍進入信義商圈的第七年。一個遙遠異鄉的政治訴求,為什麼能在台灣持續發酵?作為一個為世界所關注的人權問題,為什麼台灣遲了近四十年才加入討論的行列?當初為了能夠有效擴散訴求,而選擇在中國遊客眾多的信義商圈做為主要的遊行地點,在七年後的今日,還具備了與當初相同的效力嗎?
從故宮博物院典藏的一紙條約看鐵鳥來臨前的西藏
數年前,在歡慶民國百年的一系列文化活動中,故宮正館一樓的陳列室也加入了行列。展覽「百年傳承,走出活路-中華民國外交史料特展」展出了1861年「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成立以降,轉由台灣外交部收藏、精選的八十八件條約及地圖,當中包含了1875年由直隸總督李鴻章(1823-1901)、海關稅務總司賀德(Robert Hart,1835-1911)與英國駐北京公使威妥瑪(Tomas F Wade, 1818-1895)在山東煙臺芝罘山簽訂的《煙臺條約》。
《煙臺條約》可以大致分為三個部份:對於「滇案」的後續處理、英國駐京官員與滿清官員的往來事宜,與通商章程。特別的是,在《煙臺條約》正文後另外附了一條專則:「現因英國酌議,約在明年派員,由中國京師啟行,前往偏歷甘肅、青海一帶地方,或由內地四川等處入藏,以抵印度,為探訪路程之意,所有應發護照,並知會各處地方大吏暨駐藏大臣公文,屆時當由總理衙門察酌情形,妥當辦給……」。
彼時的英國在印度的勢力日趨穩固,有大把時間可以從毗鄰西藏的印度喜馬拉雅地區或是尼泊爾入藏,而不需要大費周章在地圖上繞一圈,從四川進藏。到底西藏存在著什麼樣的吸引力?是什麼原因延遲了英國人大舉進入西藏?又或者,這條經由專則所串聯起的「印度-西藏-中國」路線所蘊含的商機才是當時英國的主要目標?
1871年,侵占伊犁地區(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部)的俄國,在攻陷塔什干之後,逐步逼近西藏高原;英國也從南亞向北推進,先後佔領了當時仍受西藏保護的小國,如:錫金與拉達克,顯然,西藏高原在中亞大博奕當中,淪為英國與俄國穩固彼此在亞洲勢力的棋子。然而,除了高原嚴苛的氣候外,持續拒絕與英國接觸的西藏,也讓英國轉而將腦筋動到當時宣稱對西藏擁有轄治權的中國身上。
「……倘若所派之員不由此路行走,另由印度與西藏交界地方派員前往,俟中國接準英國大臣知會後,即行文駐藏大臣,查度情形,派員妥為照料,並由總理衙門發給護照,以免阻礙。」,顯然,英國對於中國所宣稱的轄治權不具信心,在經歷一連串的失敗後,英國驗證了這點。最後這名英國特派員並未按照原本的計畫經由西藏回到印度,而是由雲南、緬甸一帶回到印度。這也間接誘發了後來的「榮赫鵬使團侵藏事件」與充滿主權爭議問題的《拉薩條約》的簽訂。
直到1905年,以欽差大臣趙爾豐為首的中國軍隊向拉薩進攻,在一系列「改土歸流」的政策中,滿清政府正式改變了對西藏的策略,又或者,可以說是從長時間與外國交涉的經驗當中,獲得了現代國家「主權」(Sovereignty)的概念,並且使用在過去視為「藩屬」、在現代化的概念下屬於「民族國家」的周邊政體上。後來,第十三世達賴喇嘛流亡印度,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駐拉薩的滿清軍隊陷入混亂之中,才返回西藏,在1913發表了著名的《西藏獨立宣言》。因此貼切地說,《西藏獨立宣言》其實是一份「西藏『恢復』獨立宣言」呢?
什麼!?原來我們曾經有過一腿:婚外情般的台藏關係
夜,自由廣場上燻起了煙,大量柏樹枝被適度裁切後混雜著香草粉末、堆放在廣場中央的鐵盆悶燒,在帶著些微春寒的夜裡散發著溫適迷人的香味。人群環繞在鐵盆旁默禱,一會兒,揚起手上的糌粑,拋向暗沉沉地夜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偶然群聚的嬉皮聚會,殊不知這項源自於苯教、而今普遍使用在藏傳佛教中的儀式,是為了祈求願望能夠被聽見與實踐,細看人們披在身上的披風,其實是第十三世達賴喇嘛頒布的西藏國旗……
延續了滿清末年對西藏的態度,蔣介石在1959年發表的《告西藏同胞書》當中,將與共產黨爆發衝突的西藏視為遺留在大中國領土、未能實踐的中華民族延續。來到台灣後,除了延續蒙藏委員會的設置外,也讓中委會在印度策畫流亡藏人投奔台灣,在台北設立了西藏噶倫辦公室。這成為海外流亡藏人移民台灣的第一個高峰,但也被當時的西藏流亡政府視為煽動叛變,雙方關係因此降到冰點。直到解嚴後,台灣外交政策轉變,在年少時由蔣介石擔任監護人、赴南京學習漢語的嘉樂頓珠與諸多人士協調奔走下,達賴喇嘛的造訪與西藏流亡政府在台北設立宗教基金會做為代表機構,成為雙方關係回溫的開始。
「……你如果私底下用自己的東西跟別人交換,那叫『投機倒把』,是犯罪!」已過知命之年,歷經人民公社生活、流亡印度,目前在台灣管理宗教基金會運作的達瓦過著普通上班族的生活。
「我的家鄉是半農半牧,所以在人民公社時期才吃得到肉,農區一般只有蔬菜,其他就得靠政府配給。我們那兒不產糖,一般商店裡也買不到糖,連續好幾年的商店裡,都只有一種甜甜的黑菓子,一毛錢七粒,……那時候年紀還小,如果硬要說對當時的生活有什麼感覺的話,大概就是……每件事都在嚴格的控制之下、有種無以名之的渴望沒辦法被滿足吧?」
半生風霜、老友多半流亡海外,台灣可能是達瓦生命眾多變數裡,少數溫和而不那麼權謀的變數;在辦公室裡重複吃著味道近似藏菜「momo」(一種以薄麵皮包裹餡料的小餃子,口味繁多,以韭菜肉餡最為普遍,外型近似台灣的蒸餃或小籠包)的韭菜水餃做為工作午餐,成為達瓦默默懷念家鄉的方式。
「小時候住在氣候嚴峻的山上,只有五六戶人家,多半是流亡藏人。冬天時帶著冰渣子的風撲到臉上,像是要刮出血來一樣……」
對出生在印度、在流亡政府擔任公務員的二代流亡藏人嘉波而言,寒冬清晨使盡全力才能將積雪深埋的大門推開,這可能是成長過程中,最接近西藏家鄉的身體記憶。直到台灣第二次政黨輪替後,三十歲的嘉波才遠赴台灣學習中文,在這之前,嘉波早已熟悉詭譎多變的印度式政治與國際社會裡日日拼鬥的「西藏式民主」,兩者對照下,台灣當下的民主氛圍顯得溫順而奇特:「你們就好像長在溫室裡的花朵,沒見識過真正的風雪,就長大了;哪像流亡藏人,開在野地裡的花,即使和溫室裡的花一樣漂亮,也無人聞問喔!」嘉波感嘆。
即便接受西藏流亡政府在台灣設立宗教基金會,也讓來自流亡政府外交部的公務員處理相關事務,在台灣現行的法律當中,依舊將流亡藏人視為中國籍,受《入出國及移民法》管理,須持相關證件才有辦法入境台灣。這對大部分只持有印度政府核發的「無國籍者旅行簽證」的流亡藏人而言,簡直難如登天,也不禁令人想起在立法院悄無聲息六年多的《難民法草案》:過去也曾經是政治難民輸出國的台灣,何時才能正視其他難民的困境呢?
拿到身分證之後呢?台藏家庭:生活一直都是場辛苦的仗
廚房裡傳來「哆、哆、哆」的聲響,龍珠正在切碎手上的高麗菜,一旁是剛揉好的麵糰與尚未調味的肉餡。充當工作桌的矮櫃保留著樸拙的釘痕,以天然護木漆染成優雅的深棕色,陽光穿透白棉布窗簾,灑落在與廚房相連的餐廳裡,餐廳牆上掛著唐卡與西藏傳統樂器,「札念」,這裡是花蓮,志學新邨五百戶裡的其中一戶。
繼去年一連串的抗爭與蒙藏委員會熄燈後,流亡藏人龍珠正式取得了台灣身份証,脫離難民身分、成為台灣的一份子,不再受外國人工作居留證所帶來的20﹪高額稅金影響。在台灣與印度間往返八年的龍珠已經練就了一口咬字清晰的中文,能夠獨自應付家庭採購與生活瑣事,唯獨孩子的「在家自學計畫申請書」讓不善於中文閱讀與書寫的龍珠傷透了腦筋。
「西藏文化的學習並不在台灣的普遍教育需求當中,我們無法透過一般的教育讓孩子們有系統地學習到爸爸的文化,這麼一來,爸爸就會變成空白、沒有歷史的人,所以,在家創造全然的西藏文化學習環境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詠晴說。來自高雄,原本是影像工作者的詠晴因為在印度的拍攝工作認識了龍珠,也讓龍珠打亂了原本的堅持不婚的生命節奏,如今最大的困擾,是如何讓三名在台灣成長的孩子理解另外一部份的自己來自何方?
在志學新邨擁有相同困擾的爸媽並不只有龍珠和詠晴,冰箱裡美味的番茄洋蔥抹醬出自廚藝精巧的德國媽媽之手,波蘭家庭則參與了龍珠來到台灣東部後所創作的第一張專輯:「給孩子們的歌謠」,童謠採集計畫點出了新住民對於故鄉的情感、也點出了在異域養育下一代的不安。但讓來自異鄉的父母透過家庭環境與短期的歌謠採集計畫向孩子們闡述自己的故事是遠遠不夠的,如何能讓孩子們在日常生活當中也能接觸到屬於自己的另外一部份文化呢?
來自德國、一百年前的「華德福教育」(Waldorf Education)為這些新住民家庭提供了解套方法:「重視靈性的培養、孩子們的身心靈特質,並且著重讓孩子們找到自我價值,華德福教育其實與達賴喇嘛所提倡的『慈悲的教育』非常像。」龍珠表示。
現在,這些新住民爸媽們帶著與台灣制式教育全然不同的期待組成了共學團,偶爾也在孩子們的課堂上擔任老師一職,在以倉庫改建的小小教室中,中文、英文、德語、西藏歌謠營造出另類的國際化學習環境。
在龍珠與詠晴的家中,磨豆機的主要功能並不是研磨咖啡豆,而是用來將放在西藏傳統麵食「momo」當中的花椒磨碎用的。
「你們的孩子在台灣成長,但都說自己是西藏人,這樣不會有點怪怪的嗎?」我笑著問,「沒問題的,他們吃台灣的食物、台灣的氣候風土也哺育他們,台灣的一切已經內化為他們的一部份了,自稱西藏人只是他們對於父親的身份的認同罷了,不需要為了這個問題糾結。況且,目前西藏人這麼少、多一個是一個阿?」詠晴笑了。
不一會兒,熱騰騰、以台灣食材製作的西藏momo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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