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老爸即依農民曆,指示孩子出發拜年方向,例如要往東或往西走,然後在我大哥和大姊帶領下,六兄弟姊妹依序前往同樣是台灣人的蔡家、蘇家、潘家、徐家、賴家拜年。每年慣例,就是到了每個鄰居家,一起進入說「恭喜、恭喜」,吃糖果,話話家常,然後再到另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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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台灣人在眷村:我的爸爸是老芋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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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於 12 月 4, 2016
書名:台灣人在眷村:我的爸爸是老芋仔
作者:曾明財
出版日期:2016年12月5日
出版者 :允晨文化
〈我爸爸是台灣人老芋仔〉
我的老爸曾金海,是一九二九年出生的榮民,也就是俗稱「老芋仔」,我家兄弟姊妹都在眷村出生長大,直到出社會,竹籬笆世界和我們密不可分。
老爸的國民黨黨齡超過四十年,上士退伍,享有傳統老榮民所有福利,曾擁有戰士授田證,夢想反攻大陸成功後,可獲一大片土地。
但和多數眷村鄰居不一樣,老爸籍貫新竹,不是外省人,也沒去過中國從軍打仗,是個百分之百台灣人。
老爸十八歲時,以技工身份受雇,後來被掛上軍階「下士」。因為國民黨政府從中國敗退台灣,為備戰需要,所有技工變成阿兵哥。
近四百位在機場任職的台灣人,來自各縣市,有眷者多數分配在向上路「模範新村」和大雅路「邱厝新村」。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老爸結婚,在台中無親無故,隔年二月從新竹迎接老媽來,因老媽的五叔就住台中市北區五權路附近,老爸考量老媽人生地不熟,乃申請離五叔家最近的「光大新村」。
眷村破舊不在話下,房間又窄又矮,多年後,好幾個孩子得跟爸媽共擠一張床。門前有小院子,老媽後來還曾養雞鴨,也養過貓來抓老鼠。下雨天,屋頂常漏水,需要好幾個臉盆和水桶接漏,天花板或房間偶有老鼠跑來跑去,更有一次颱風天,把屋頂瓦片吹走。
多數老芋仔都在水湳機場工作,有一些人在更遠的清泉崗上班。每天一大早,和小學生一樣,七點多,準時著軍便服、戴大盤帽在五權路和大雅路(中清路一段)口集合,等候車身漆深藍色的軍用大卡車載送。一天上班八小時,下午五點半左右,卡車準時送回路口。
每天傍晚,是眷村最熱鬧時候,做太太的趕著煮飯燒菜,小孩子有的在巷子遊戲玩耍,有的在路口等候自己爸爸。最高興的是,有時候爸爸會從口袋中掏出糖果或玩具,最先迎向他的小孩當然是被抱起,得以第一個享用,我也是經常拿到老爸獎賞的小孩之一。
為了養六個孩子,老爸每天下班匆匆忙忙吃晚飯,又得騎腳踏車趕往鐵工廠工作,深夜十一點才回到家。原來,老爸有熟練鉗工技術,得以到民間鐵工廠兼差,多賺一些錢養家。
老爸每個月底領了鐵工廠薪水,會先自我犒賞吃宵夜,然後也為老媽和孩子一人買一份肉圓回來。年紀較小的我和妹妹,深夜被叫醒後,常在半夢半醒之間吃完,一早則什麼都忘了,直說根本沒有吃到什麼點心啊!偶而老爸買生魚片回來,芥末讓我們直嗆鼻子,第二天早上當然就忘不了。
多年之後,甚至等到我結婚生子,才深深體會老爸的辛勞。哇!養六個小孩,小孩還要一個個升學!當然,老媽更不平凡,如何在老爸微薄薪水下,讓孩子吃的飽,讓菜色豐富有變化,而且教養有方,功課又不比人差,確實不簡單,這也讓老媽被鄰居一再稱讚。
小孩子在眷村真有無比樂趣,鄰居小孩都打成一片,有數不清遊戲可以玩,不管是丟沙包、扮家家酒、衝關、兩條線、官兵捉強盜、賽跑、接力賽、踢鐵罐、下象棋,或者打棒球、騎馬打仗等,要一起玩的孩子永遠不嫌多,每個人都可上場。
光大新村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外省人,籍貫四川較多,經常看到各家廚房不同家鄉口味,或辣或鹹或酸,每戶都會下麵條、做包子、饅頭、水餃、香腸、臘肉或泡菜。
我家斜對面鄰居吳媽媽,最喜歡吃辣,常見她中午就是一大碗公的白飯,配兩三條紅赤辣椒,又香又辣,先吃一小口辣椒,再吞幾大口飯。這些點心和口味,老媽都學了起來,也經常做給小孩吃,這是一般台灣人家庭少有的飲食經驗。
雖然我家是台灣人,過的卻是貨真價實眷村農曆春節,每次過年前,老媽一定跟著鄰居買豬肉灌香腸,還請吳伯伯幫忙燻臘肉、豬頭,除夕做的也是綜合外省特色菜餚。
依現在術語,吳伯伯就是「燻肉達人」,鄰居們只要把生肉帶到村門口,所有器材包括大鐵桶、木材、樹葉、帆布蓋均由吳伯伯包辦,免費為大家服務。他經常要忙好幾天,樂在其中,或許也是回味在大陸老家過年氣氛。
除夕夜,鞭炮聲乒乒乓乓,不絕於耳,小孩子領完壓歲錢,買玩具槍的特別多,槍砲聲到處都是,還有玩沖天砲、水鴛鴦,非常熱鬧。當然最精采的還是賭博聲,打麻將或玩撲克牌,村內人聲鼎沸。
大年初一,老爸即依農民曆,指示孩子出發拜年方向,例如要往東或往西走,然後在我大哥和大姊帶領下,六兄弟姊妹依序前往同樣是台灣人的蔡家、蘇家、潘家、徐家、賴家拜年。每年慣例,就是到了每個鄰居家,一起進入說「恭喜、恭喜」,吃糖果,話話家常,然後再到另一家。
蔡家、蘇家或潘家小孩依樣比照辦理,也來到我家向爸媽拜年,有時雙方在路途中撞上,還會爭著說先去你家還是我家。部分和爸媽有交情的外省人家,我們也會進門寒暄恭喜。
我家與外省人鄰居不同的是,大年初二或重要民間節慶,爸媽會帶孩子搭火車回新竹。任職新竹磚廠的親戚們,住在工寮生活,是我童年難得的台灣社會經驗,又親切卻又陌生。但和新竹親戚孩子不一樣,我們是眷村子弟,竹籬笆外對我宛如另個世界。
由於眷村台灣人家庭不多,出生長大的台灣囝仔少之又少,這種成長經驗應該相對特別。我有一些國小、國中同學,畢業數十年了,都還認為我是外省孩子,只因住眷村,老爸也是一副老芋仔臉。許多同學甚至認為,我言行舉止都不像台灣人,我家兄弟姊妹都有此共同經驗,因為爸爸是台灣人老芋仔。
〈老媽的眷村恩怨〉
老媽名叫蕭水蓮,十九歲嫁給老爸,不識字,不會講國語,來到台中又人生地不熟。就這樣一頭栽進眷村世界四十年,卻像「水蓮」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更在眷村發光發熱。
老媽小時候有記憶開始,就是一直跟著外公工作,尤其每天清晨要養豬,天未亮就得處理大量番薯葉及廚餘,從早到晚還要做很多家事。尤其,從六歲開始就要學煮飯,要在灶前生火煮飯,個子不夠高,還要拿椅子墊腳,另外,還要洗衣、挑水。
老媽很不願意回憶她童年及少女時期,在那戰亂時代,多數人生活困苦,三餐不繼,外公有很多子女,日子也不好過。老媽唯一看到的世界,就是磚廠簡陋工寮數十戶人家的灰暗人生,沒有娛樂,沒有郊遊,也沒有談心朋友,只有養女的命,很苦。
老爸也是新竹磚廠工人之子,幸運的是他十五歲左右就離開工寮,考進日軍航空修理廠當少年工,戰後成了中國國民黨阿兵哥。老爸說他很早就注意到年輕漂亮的老媽,沒有約會,也沒有牽手過,經阿嬤請人說媒,老媽就嫁給了他。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一日結婚當天,沒有婚紗也沒有喜宴,因為當天就是阿公出殯日,新娘子披麻帶孝來一起送殯。說到這一點,老媽常很難過,不過老爸說,他就是這一天把老媽從苦難的磚廠工寮救出來,看見燦爛陽光。
農曆過年後,老媽帶著阿嬤送的幾個破碗盤和筷子,隨老爸住進台中光大一村。沒想到一進眷舍,空間僅僅三坪,屋內空蕩蕩,竟簡陋的比工寮還要糟,差點感到委屈而落淚。由於老爸向軍方預支半年薪水,以付清阿公喪葬費用,新婚生活非常辛苦。
不過老爸說,老媽是最最幸運的人了,結婚後,立即辦眷屬補給證,有米有鹽,還可申請眷舍。隔年,蔣介石總統在台灣重新上台,就嚴格規定軍人二十八歲才可以結婚。要不是老爸愛上老媽,趕緊娶了她,可能一輩子都活在灰暗工寮。
老媽不會說國語,怎麼跟左鄰右舍外省人溝通?還是都躲在屋內,不敢隨便出門?會不會被欺負?不管如何,老媽就是這樣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老媽曾回憶被外省人鄰居欺負的事,包括對面家劉伯伯、劉媽媽最兇,以及隔壁王家大女兒最潑辣。由於當年我年紀小,實在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記得老爸曾為此和對面或隔壁吵架,還激動的要拿菜刀出去,是老媽與大姊一再勸阻才息怒。
還好,眷村有幾戶也是台灣人家庭,這些太太都成為老媽好朋友,三不五時有空就聚在一起聊天,也培養深厚情誼。
眷村編有門號,太太們彼此稱呼的台語綽號,因我家住址是五號,老媽就是「五號仔」。就像現在小學生不叫同學名字,而叫對方座號一樣,其他太太的稱呼則是「三號仔」或「四號仔」等。老媽和「三號仔」交情最好,「三號仔」搬往模範新村後,常回來找老媽聊天,但我從不知「三號仔」姓什麼?眷村門號後來重新整編,她們仍以舊號碼的綽號互稱。
後來,我們兄弟姊妹長大後,比較熟的台灣人鄰居是蔡家、蘇家、潘家、賴家和徐家。蔡家來自嘉義,老媽叫歐巴桑「嘉義仔」,有五個兒子。蘇家是大甲人,和我家一樣有兄弟姊妹六人,年紀都相當,因兩家只相隔二十公尺,老媽最常和「蘇仔」歐巴桑聊天。潘家是豐原人,老媽叫歐巴桑「豐原仔」,一樣有六個孩子。「徐仔」則是苗栗客家人,和老媽聊天會說台語。賴家歐巴桑和老媽較無互動,小孩則常玩在一起。
老媽的國語是怎麼學的呢?應該是邊聽邊學吧!就這樣,幾十年過去,老媽國語已可溝通無礙。反而是老爸和人談話時,常一半國語、一半台語說不清,還要老媽糾正呢!
我唸二年級時,老媽一時興起,也到篤行國小唸國語班,這是為不識字民眾所開班,一學期三個月,班主任是魏啟明老師,從注音ㄅㄆㄇㄈ教起。老媽每天忙完晚餐,我和哥哥、姊姊就輪流陪她上學去,看她在教室內聽講。晚上九點下課後,老媽還得拿起一大臉盆全家換洗的髒衣服,到村外河溝邊用肥皂手洗。
老媽很認真,白天有空常拿著課本一字一字念,用筆練習寫。那一屆國語班結業,老媽榮獲第三名,頒發獎狀一張。結業式當天,全家人都去觀禮,老媽領獎時,我們更鼓掌不已。
一九九三年,老媽成為基督徒,受洗典禮後,臨時應邀上台致詞。老媽沒有草稿,神色自若在這個國語教會講她的感想,並謝謝幾位幫助她學習的教友,內容感人。尤其她侃侃而談,毫不怯場,連老爸都自嘆弗如。
老媽在眷村和外省鄰居相處的很好,禮尚往來,但串門子對象還是限於台灣人家庭。倒是老媽做菜、做水餃、下麵、做饅頭、包子、泡菜、香腸、臘肉等,外省人主婦會的,老媽樣樣具備,而且更豐盛,變化更多。
老爸堅持男主外、女主內,老媽因此從未去工廠做工,以家庭為重。但孩子生多了,老爸經濟負擔不起,老媽一樣想辦法賺外快。老媽在家做過包火種、包豆乾玻璃紙、縫製女性月經來的貼身布、幫人全天候帶小孩等。
老爸後來在鐵工廠多賺一些錢,老媽省吃簡用都存了起來,從未為自己買東買西或享受什麼,過年或參加喜宴才難得到燙髮店一趟。我想,眷村其他媽媽也都一樣,日子並不好過。
不過在村內,老媽最驕傲的是家裡小孩品學兼優,除了大姊因家境困難立即就業外,其餘五個孩子都大學畢業,是光大一村很光榮的紀錄。
老媽說,在子女求學階段,眼看一個個長大,每人水餃一吃都三、四十個,在校成績名列前茅,她再怎麼辛苦,也覺得很高興,很值得!尤其眷村多數孩子課業成績都普通,大部分唸職校或軍校,我家三兄弟卻陸續考上台中一中,在眷村屬一屬二,老媽面子十足。
老爸只在日治時代唸過小學,每天工作早出晚歸,老媽又不識字,怎麼教出這麼優秀孩子?鄰居都很好奇!是遺傳基因?還是孩子從小嚴格教導所致?總而言之,一切都是老媽的成就。
一九八一年底,我也大四了,爸媽考量孩子都長大成人,眷村房間實在擠不下,乃在大里鄉十九甲附近買透天厝。新房子有庭院,客廳很大,樓上、樓下加起來五個房間,老爸還想以後三個兒子娶媳婦,可各有一個房間住。
大哥退伍後,在台北上班,結婚是在大里新家門前擺桌宴客。我服兵役期間,放假也是回大里,終於真正告別眷村生活了。不過住沒幾個月,老媽覺得不習慣,當地有三晃農藥廠污染空氣,交通不若市區方便,又開始人生地不熟日子,加上獨門獨戶,非常無聊。
老媽還是懷念眷村生活,懷念過年徹夜鞭炮聲,懷念村內熙熙攘攘人群,懷念以前每天看到就討厭的幾個鄰居,更懷念劉伯伯、劉媽媽三更半夜大吵大鬧聲。最後,爸媽決定再搬回光大一村,新房子讓它空著,直到二哥結婚才交給二哥住。
我退伍回台中工作,和妹妹與爸媽仍住在眷村。又過幾年,已婚的二姊決定在大墩路買房子,由於老舊眷村拆除在即,爸媽決定跟二姊買在同一棟公寓,公寓蓋好不久,我們乃搬了新家。
我婚後住進老爸獲得配給的莒光新城,這又是另一個眷村世界。爸媽偶而會來我家,並到社區中庭走走,看能不能碰到老鄰居話家常。如果我不在家,他倆也會去徐家或潘家串門子。
老媽最懷念還是近四十年的眷村生活,有甘有苦,有喜有樂,所有美好或痛苦記憶,都是在眷村發生。老媽常唸說要搬到莒光新城和我一起住,或和我換屋住,但我一直沒有處理。因為若搬來跟我住,房間坪數小,太擁擠、不方便。這都是我的藉口。
用「老媽的眷村恩怨情仇」來形容,說起來過於聳動,其實是故意的。老媽對眷村有很多情,有感受一些恩,有一些怨,但應該沒有仇。回憶起來,老媽對眷村只有愛吧!這也是為什麼她一直念念不忘眷村。
〈六個好鄰居〉
一村鄰居有近百戶,哪家姓什麼或住誰?老爸大概都知道,有一些只是沒那麼熟。除了台灣人家庭之外,我家互動比較密切的外省人家,主要還是天天開門見山的幾戶,尤其是王家、劉家、吳家和封家。
隔壁的王孝廉伯伯有七個小孩,從老大、老二到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都是女生,直到一九六三年,王媽媽終於拼了命生出兒子。
王家老大和小三性情最潑辣,老大尤其精明,自認有外省人優越感,曾以不屑語氣指著我家是「台灣人!」我常和小五、小六扮家家酒,我扮爸爸,她倆一個扮媽媽、一個扮小孩。我負責上班,小五在家做菜洗衣服,我們還有很多玩具餐具。青春期之後,彼此就很少機會說話了,一出門碰到也很尷尬。
我唸高中時,曾數次在巷口和王伯伯聊他四川老家生活點滴。眷村拆除後,在英才路附近巧遇一次,可能是常年練太極拳,看他臉色紅潤,身體健康。兒子王子明唸國防醫學院,目前是執業醫生。
我家斜對面的吳言詩伯伯和吳媽媽,待人最和氣,我家和吳家也最親。小時候,吳家二姊梅姑常帶我出去玩,生平第一次在外吃陽春麵,就是梅姑帶我到篤行市場麵攤,一人吃一碗,真是人間美味。她還教我不要把湯喝光,要留一點點,以免讓人以為是餓鬼。
梅姑和吳媽媽一樣是熱心公益型,常到我家串門子。記得妹妹出生那晚,她還在我家門口大聲問「生了沒?」後來,妹妹成長過程也深受吳家疼愛。
封振欽伯伯則體型肥胖,笑口常開,夏天常在門前打赤膊搖扇子納涼。由於他家最靠近眷村大門,我進出都會大聲問候「封伯伯好!」封媽媽待人也很客氣,生了一男一女,都年長我好幾歲。兒子名叫冀侯,天性善良,常幫忙做家事,曾帶我去棒球場看比賽。女兒也是胖胖的,和王家大女兒一樣潑辣,後來當護士。
封伯伯五十多歲時中風,後來靠每天認真快走、甩手做運動,持之有年,身體漸漸康復,又是一尾活龍。光大新村拆除,搬往莒光新城後,不知他們住哪一棟?我就沒機會見過兩老了。
潘寅仲伯伯住吳伯伯家隔壁,六歲的我第一次聽阿哥哥歌曲、看跳扭扭舞,就是一群眷村年輕人在潘家客廳放熱門音樂唱片,音樂流出din din din ah- la gi le lu la- din din din ah- la gi le lu la-ku ba---,另外一首則是Guantanamera guajira Guantanamera。潘家三姊妹除了老三都很漂亮,可以形容為健康美,二女兒尤其活潑美麗。雖然現今已六十五歲以上了,我偶而在莒光新城碰到,還是會開口讚美幾聲,只因過去是我的青春偶像。
潘家有三個男孩,老二恭孝後來當空軍飛行員,是村內少數又帥又俊的年輕人。老三恭良和我二哥同年,初中一起考上台中二中,高中唸一中。我首次打籃球就是跟著他和二哥到二中球場玩,也是我第一次摸籃球,試了好幾次,球都投不到籃框邊緣。
一九六五年左右,潘家大姊嫁給一位軍官,接連生兩個男孩騰騏、家騏,皮膚都黑亮的像小黑人,遺傳了潘家血液。兄弟倆活潑可愛,每年從台北回台中過春節,甚得鄰居們喜愛。
騰騏小時候很調皮,鄰居仍搶著陪他玩,他也不怕生,常去每一家串門子。雖然小我八歲,我們成了好友,一起玩槍戰,在村內奔走追逐。有一次比賽誰唸的快:「小姐小姐別生氣,明天帶妳去看戲,我坐椅子妳坐地,我吃香蕉妳吃屁。」兩人比了好幾次,唸完後捧腹大笑,互指對方吃屁。
家騏比較瘦小,很愛哭。由於我比家騏更年長,就很少混在一起了。兩兄弟雖是潘家外孫,也算光大一村最早期的第三代,鄰居們都當寶貝照顧。
後來,潘伯伯、潘媽媽陸續去世,就很少看到潘大姊帶兩兄弟回眷村了。最後一次和騰騏交談,是他已升國中了,我們像大人一樣在巷口互聊近況。因童年曾玩在一起,感覺很熟悉,沒什麼距離。
至於我家正對面的劉伯伯,是村內經濟狀況最好,也是唯一自蓋樓房者。劉伯伯有另一專長,在家兼差做銅雕,技術精緻賺很多錢。但三更半夜,我在睡夢中常被劉家吵架聲驚醒,幾乎全村都聽的到,而且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鄰居都不敢吭聲。
五、六十歲的劉伯伯,晚上經常髮油光亮,穿著風流倜儻的衣服出門,去應酬或到舞廳。若晚一點回家,夫妻就又驚天動地吵罵起來,劉媽媽更直罵「老不修」及那個「狐狸精」!狐狸精是什麼意思?我小時候還不懂。
劉家大姊很賢淑,嫁到台北,生一女二男,逢年節會回台中。老大偉偉年紀和我相當,十幾歲的台北孩子顯然觀念比較新,有一次聊天,就透露他周末如何在希爾頓飯店前把妹的豐富經驗。劉大姊後來帶孩子移民美國。
劉伯伯有四個兒子,其中一對男生雙胞胎,可能是虎年生的,綽號「大老虎」和「小老虎」,大老虎個性溫馴,小老虎比較飆悍。或許受父母親感情不睦影響,小老虎最常和爸媽衝突,眷村男孩十八歲的憤怒流露無遺。
劉家是早期眷村極少數有電視機的家庭,每天中午電視節目開播前,我常倚在他家紗門等著看卡通影片。劉媽媽偶而會請我進入客廳沙發坐,我心裡忐忑不安,看完卡通說聲謝謝,就趕忙離開,因為屋內氣氛很嚴肅。
在眷村常聽一些外省人的口頭禪,其中包括三字經,還有罵六字經和七字經,確實令人震驚。老媽對子女管教很嚴格,我家兄弟姊妹成長過程,幾乎不曾口出三字經。雖在村外聽人罵過台語「幹妳娘」,老爸也常有此口頭禪,我們完全不敢學,怕被老媽痛打一頓。
劉伯伯最常罵「操你媽的屄」,變成他的口頭禪,什麼事不爽就「操你媽的屄」,三更半夜和劉媽媽吵架也是罵這一句。我唸國小學看報紙,《聯合報》副刊某篇專欄提及「他媽的」是所謂國罵,台灣三字經則是「幹妳娘」。
唸國中時,鄰居「阿呆」家隔壁搬來一對老夫婦,先生外省人,太太台灣人,都六、七十歲了。老芋仔老態龍鍾,夏天傍晚常脫光上衣,只穿一條白色薄內褲,高大又肥胖的身體,鬆垮垮坐在家門口板凳,或者搖扇子納涼,或在巷內走來走去。他嗓門特別大,常莫名其妙臭罵瘦弱嬌小的太太,老婦人都默默承受,搖頭嘆息,不想回嘴。老芋仔鄉音濃厚,鄰居都聽不大懂,恐怕老婦人也一樣,真難想像兩人生活怎麼溝通?
有一回,不知為了什麼事?這老芋仔竟和劉伯伯吵架,雙方對罵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後來更有如飆歌一樣,從三字經到「操你媽××」、「操你媽的×」,甚至飆到「我操你媽的××」,真是空前絕後。
少數眷村孩子後來有樣學樣,三字經不過癮,竟也漸漸跟著學起五字經、六字經,甚至八字經「我操×××××毛」。不知他們家父母是否曾耳聞?或者認為這是眷村文化之一,沒什麼大不了。
計光福伯伯,則是我最熟悉的長輩之一,計媽媽接連生了五個女兒,為傳宗接代,在高齡又懷孕,結果還是女孩。計家五個女兒與我家兄弟姊妹年齡排序一樣,剛好差兩歲、兩歲,在校都同班,感情特別好。和我同窗的小華個性開朗,口才伶俐,在班上最會說故事,賽跑也常跑第一。
計媽媽做的「四川涼麵」又香又辣,遠近馳名。最愛吃辣的我家大姊偶而買回家,弟妹一人吃一小口分享,真真讚不絕口。哇!此刻口水又流出來了呢!
不過,計媽媽佐料秘方及絕招,最後還是被老媽和大姊學了起來,包括涼麵碗底先放豆芽菜、切絲的小黃瓜、紅蘿蔔,再各加一小瓢糖水、鹽水、薑水、蒜泥水、醬油、醋、蔥花,最後淋上市區成功路、原子街口某家招牌芝麻醬,以及辣油炒過的辣椒粉等,超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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