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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熾回憶錄──邊緣的自由人》一九九○年代台灣的民主化運動(一)
發佈於 4 月 18, 2019
獻給為台灣奮鬥的每一個人出生於八仙山的李永熾,從小過著彷彿與世隔絕的生活
沒有感受到二戰的總動員,也不知道二二八與白色恐怖
插秧、除草、游泳、抓蝦、捕蟬,就是他童年的全部
那時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成為台大歷史系教授
更沒想過,他會參與社會運動與台灣獨立運動成長於客家小村庄的他,隨著求學,一步步邁向更大的城市
東勢初中、台中一中、台灣大學、東京大學
留日期間,他親眼目睹大規模的學生運動,深受感動
復為日本蓬勃的學術朝氣所震撼,開始研讀韋伯、丸山真男、大塚久雄的著作回國後,他積極透過翻譯與出版,將世界思潮引入台灣
1980年代,隨著台灣民主化運動的展開
他站到第一線,投身社會、政治與文化運動
參與《當代》雜誌的創辦、投入客家公共事務協會、台大教授自治運動、《中國論壇》編委、澄社、台灣教授協會、主編《首都早報》文化版、加入建國黨一路上,他遭逢了各種抉擇
有著被邊緣化的悲哀,也有著自我邊緣化的自由
本書由李永熾長女、政大台史所副教授李衣雲撰筆,涵蓋家庭生活史、學思歷程、學界故事、翻譯與文化工作、政治與社會運動等內容,是一部透過個人史,反映台灣從威權到民主的傳記,也是一本融合社會與庶民生活史的書。
一九八○年代,永熾走的是社會運動路線,自從五二○農民運動以後,他對於台灣社會運動的投入頗深,包括反軍人干政、反對萬年國會等,幾乎無役不與,其中也包括了廢除刑法一百條。
獨立台灣會案與廢除刑法一百條
一九九一年五月一日廢止了《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但五月九日卻發生了「獨立台灣會案」。調查局以參與史明的獨立台灣會為由,衝入清華大學抓走歷史所學生廖偉程,隨後又逮捕台大社會所畢業的陳正然、社運人士王秀惠、傳教士林銀福等人,十一日再逮捕張貼獨台會文宣的安正光。但事實上,這些人並沒有採取什麼暴力行動,只是在一起讀史明的《台灣人四百年史》而已。
這件事讓方才經過野百合學運洗禮的大學生極為憤怒,不只是調查局在未知會清大校方的狀況下,衝入校園抓人──說實在的,如果調查局知會了,校方會不會拒絕也很難講──更因為這五人是以刑法一百條被起訴,也就是唯一死刑。廖偉程等人被捕消息一傳出,以清大歷史系與台大社會系為中心,全台各大學串連發起罷課,到台北車站靜坐抗議。當時衣雲就讀台大社會系,社會系的行動聲明還是她寫的,永熾看到傳單,才發現自己女兒的文筆原來還不錯。逮捕這五人的行動背後,應該是非主流派的反撲,企圖藉由殺雞儆猴的方式,奪回白色恐怖時代的寒蟬效應,但在學生強烈罷課、占領台北火車站等反抗運動下,立法院最後於五月十七日三讀通過廢止《懲治叛亂條例》,並讓被補的五人交保釋放。這其中當然也少不了李登輝的借力使力。
《懲治叛亂條例》廢止後,其母法《刑法》第一百條的正當性,也遭質疑。同年九月,陳師孟、林山田、瞿海源、張忠棟等知識分子發起「一百行動聯盟」,要求廢止侵犯人權、以思想定罪的刑法第一百條,並宣布將以非暴力的方式,反對國慶閱兵這種軍事統治的象徵行為。
國民黨政府對此非常戒備,可是這些人都是知識分子,不能像過去以「暴民」之名把他們處理掉,所以他們從媒體下手,《中央日報》等媒體用很大的篇幅批評反閱兵是「與全民為敵」。但其實李登輝也有意停止閱兵,就向一百行動聯盟釋出善意,聯盟因此考慮停止十月十日的反閱兵抗議行動。不過沒料到十月八日他們在總統府前的拒馬外模擬抗議時,遭到憲兵暴力驅離,結果這場流血事件反而使這些教授決心抗議到底,他們退到仁愛路上台大醫院基礎醫學大樓大門外的雨遮底下靜坐。國民黨出動了憲兵與警察,用一層層的鐵網、拒馬和警力,把這些抗議人士包圍在裡面,不讓他們出來進行反閱兵的行動。這時已是十月九日了。
一百聯盟的核心成員是陳師孟、林山田等人,整個行動中,永熾都只是一個熱心的支持者而已。模擬抗議當天,永熾因為台大有課沒有參加。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那就是無論怎麼關心社會、怎麼積極參與社會運動、黨外活動,先決條件是不能荒廢自己的本業,甚至要做到更好,這樣才對得起自己的志業,也才不會授人把柄。他對學生也都會強調這個原則。比如,他曾對薛化元說:「你參加社會運動或其他運動,我一概不反對,但是你不能荒廢你的本業,教書就是以教書為主,不能教書教一半,跑去做其他事。以前很多在國民黨部兼職的人,一接到黨部開會通知,立刻停課,或者延到禮拜六上課,這絕對不行,『黨』是一個社會團體,你不可以違反你本身的職業倫理。」
所以永熾是上完課才到台大醫學院,那時基礎醫學大樓已遭到警察層層包圍,根本進不去。恰好施明德去到現場,他在一九九○年被釋放以後,被當成民主運動的精神領袖,還有人稱他為「戰神」。當時他要進去,警察就開一條路讓他走,永熾跟在後頭也混了進去。施明德待沒多久就離開了,而永熾則留了下來。
因為隔天十月十日就要舉行升旗典禮與閱兵,所以十月九日這天,愈晚氣氛愈緊張,半夜十一、二點時,有人從基礎醫學大樓搬了一張大躺椅出來,放在雨遮下方正中央,李鎮源也從裡面走出來坐在那邊,本來警察已經準備要把永熾他們抬走,但李鎮源一坐定之後,他們又退了回去,雙方繼續僵持。
一百聯盟能有那麼大的聲勢,和李鎮源的加入有很大的關係。他是世界聞名的蛇毒研究者,也是中央研究院院士。在那個時候,院士的地位是很高尚的,台灣人院士更是屈指可數。李鎮源和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許強是好朋友,胡鑫麟則是他的妹婿,許強被槍決、胡鑫麟被捕在綠島服刑後,李鎮源對政治變得很敏感,也很疏離。陳師孟花了很大力氣去說服,終於讓他決定站出來,反抗當年讓許強遭槍決的法條。
李鎮源坐鎮之後,因為他是院士,年紀又很大,警察不敢隨便動他,怕出什麼意外,他們承擔不起。但隔天要閱兵,國民黨當然不願意在抗議聲中進行他們的國慶大典,所以一直給警察壓力。警察好幾次要發動驅離,又怕使用暴力驅離這些教授和院士,會付出社會代價。有幾次警察要上前,台大法律系的林山田就對警察大吼:「幹什麼!院士在這裡,你們幹什麼!」警察就不敢動了。那時的警察雖然很兇,但服從權威的念頭也很重,林山田當過警察,也當過中央警官學校的老師,在警察之中威望很高,這些警察以前都是他的部下或學生。原本他不是積極參與黨外運動的人,卻在此刻勇於站出來,永熾深感佩服,而他也因這一吼一戰成名。
即使有李鎮源坐鎮,還有警察的前輩林山田在現場,但時間愈來愈緊迫,上面給的壓力愈來愈大,凌晨一點左右,警察開始抬人。永熾、張忠棟、黃武雄剛好坐在一起,他們雙手抱胸,互相勾住手臂,避免被拖開,警察用力扯開他們,兩個抬一個,把他們抬上永熾稱之為「囚車」的鎮暴車裡,窗子上面都有鐵絲網,車子一塞滿就發動。永熾問:「這是要開到哪裡啊?」有人說:「好像聽到要把我們送到新竹去『丟包』。」大家一聽到新竹,心想到時只好自己坐計程車回來,但那時已經凌晨三、 四點,也不知道叫不叫得到計程車。沒想到鎮暴車發動後,不是駛向新竹,大家心裡都有點發涼,不知會被丟到哪裡?但畢竟不是白色恐怖時期了,一個、兩個比較難說,現在有幾十個知識分子,應該不致於一口氣把他們全都失蹤掉吧!結果鎮暴車在公館師大分部對面把他們丟了下來。竟然離台大這麼近!大家下來笑笑後各自離開,永熾就回家了。陳師孟等人很有決心,又返回總統府,但這時連台大醫院都被圍在拒馬裡面了,警察守得死死的,他們只能在外面大聲抗議。
這一年的中華民國國慶典禮與閱兵,就在層層鐵絲網與拒馬的保護下結束。李登輝隨後宣布不再舉行閱兵,所以一九九○年也是中華民國最後一次閱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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