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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欽慧 聽見寂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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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蘇惠昭(非常木蘭特約作家)
正常的情況,一個人選了一條遠離主流與功利的大道,常常得回答各種致敬式疑問:很辛苦嗎?怎麼撐過來的?有沒有後悔過?
范欽慧坐在對面吃著兩點鐘的午餐,其實原來也想問這些的,但根本來不及,她三兩下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每隔幾頁就夾一張標籤紙的《法布爾昆蟲記》,吞下一口麵立刻講起狩獵蜂如何蓋房子、如何精準的麻醉獵物,還有法布爾如何從五十歲寫到八十歲,彷彿她就是法布爾的研究助理,臉上因為太興奮而閃閃發光。
五十歲是個重點,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的范欽慧2015年就要滿五十歲生日,人生走到這裡,閱歷豐厚了,知識也埋得夠深,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靠近法布爾的心靈。
正是為了向現代昆蟲學與動物行為先驅法布爾致敬,三月起范欽慧的廣播節目「自然筆記」策畫了系列專題,邀請昆蟲學家「陪你一起讀法布爾」。《昆蟲記》有十冊,這表示主持人得要熟讀十冊書,「呵呵呵,所以說誰的獲益最大?」她笑得像中了樂透,「我,當然是我啦!」
出走 選擇我想成為的人
政大新聞系畢業的范欽慧有一個人類學與博物學的靈魂。17年前她離開《天下雜誌》,向教育電台遞出「自然筆記」的案子,選擇成為獨立製作人,「其實也就是選擇我想成為的人。」她想做一個和大自然有關的廣播節目,但節目也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要到野外,去靠近並記錄她想聽見的聲音,這就是節目的核心,紀錄來自大自然的聲音,「用聽覺素描大自然」。
為什麼是聲音?如果要說出一個起點,便是賞鳥。范欽慧在美國念廣播電視電影碩士時開始賞鳥。大自然於她從來就有無窮無盡的吸引力,但並沒有特別鍾情於鳥,可那一天,美國的朋友帶她到森林看blue jay(冠藍鴉),聆聽到牠的鳴叫後,「也不明白是怎樣,那隻鳥一下子就打中我,內心彷彿有個東西被開啟,我開始覺察,開始追尋聲音,存在的空間感完全不同了。」
野地之聲 喚醒真正的自己
像是一種命運的牽引,或說靈魂的覺醒,范欽慧變成了不一樣的人,但也可以換另一種說法,她與真正的自己相遇了。
回到台灣後她繼續賞鳥,進一步拿起指向性麥克風錄鳥音,最狂熱的階段,經常五點不到就在烏來或關渡等鳥起床,每錄到一種聲音,就趕快用望遠鏡找出聲音的主角,到八、九點,人類開始活動了,才回家補眠。
一開始范欽慧把錄音想得太簡單,以為比她熟悉的剪接更容易掌控,沒想到那是完全不同的媒材,「要用聲音很細緻的去說一個故事時,對聲音的細節掌握是不一樣的。」
不過她不怕學習,「一定有一種力量帶著我走。」范欽慧說。
狂熱、用功,每做一集節目就增加一點功力,范欽慧頭也不回的走著,17年過去,她有了婚姻與兩個女兒,工程師丈夫是經濟支柱,也是穩定的力量,女兒要不就跟著媽媽到野地錄音,要不看著媽媽認真工作的身影。
搶救寂靜 守護人與大地的臍帶相連
「聲音」帶領范欽慧踏上驚奇之旅,台灣第一張大自然音樂《森林狂想曲》推出時,她在植物園主持戶外音樂會;她為公視出征菲律賓拍攝黑潮紀錄片。她接受林務局委託,按月份到各國家森林遊樂區錄音;曾經跟著「世通168號」出海,看海洋工程學者在將設置離岸風電場的海床上放置水下錄音機。她還到義大利西西里島採訪海底生物聲學研討會;到日本拜訪大庭照代、大谷英兒博士和鳥越惠子教授,他們都是日本生物聲學界的重量級人物。最近一次,她首度在國家演奏廳為一場台灣自然聲景結合本土民族音樂的演奏會擔任導聆。
「為什麼喜歡聆聽大自然聲音?」中興大學昆蟲系教授楊正澤問過范欽慧,她這樣回答:「為了重新發現自己,重新發現與這塊土地的連結」。 但那些聲音越來越微弱,正在被人類消滅,范欽慧焦慮地想,不只記錄,她還必須做點什麼。
至今范欽慧還沒見過聲音生態學家戈登‧漢普頓,戈登成為她聲音旅程的關鍵人物(2016年6月范欽慧拜訪了戈登)。透過《一平方英寸的寂靜》一書,戈登倡議「寂靜」。對「寂靜」戈登有兩種看法,一種寂靜是內在的,是尊敬生命的感覺,屬於靈魂的層次;一種是外在的,是我們置身於安靜的自然環境時,沒有任何現代噪音入侵時的感受。而後者,寧靜的傾聽大自然的聲音,盡情詮釋它們的意義,這一人類與生俱有的權利,在石虎失去棲地,飛鳥失去森林的同時,我們已經不再擁有。
戈登遂以一顆石頭為儀式,宣誓守護寂靜,搶救寂靜。
秀姑巒溪的許願石 聽見自然的起點
所以這根本是一本寫給范欽慧的書,她讀完後內心澎湃,立刻寫信給戈登,兩人開始書信往返,然後范欽慧寄了一顆秀姑巒溪的卵石讓戈登置放在美國奧林匹克國家公園霍河雨林,正是她在台灣「搶救寂靜」行動的許願石。
從來范欽慧只知道埋頭錄音、採訪、做廣播,也理所當然成為生態節目的編劇,再延伸到書寫,譬如以親子旅行為策略談生態、體驗以及生命實踐的《跟著節氣去旅行》。但是隨著旅程的累積,偶然與必然的,她連結了頻率相同的人,昆蟲學家、動物學者、海洋工程學家、林務局巡山員、耳科學醫生、音樂家、歷史學者,每一個各自孤獨走在聲音相關領域的人,因她而串連起來,促成「台灣聲景協會」的誕生,從一個人到一個團隊,「我自己都不知道人生會走到這一步」。
自然的寂靜裡處處是聲音的風景,但「聲音教育」在台灣是可怕的空白,太多人在大自然裡嘻笑喧嘩,太少人認真傾聽,沒有人知道那裡面蘊藏著溫柔又堅定的力量,以及療癒的密碼,「台灣聲景協會」許願開拓這一片荒野,邀請社會大眾學習聆聽。
她還寫下十萬字的《搶救寂靜》,是台灣第一本探討聲音的自然書寫,一個野地錄音師的探索之旅。
有一天范欽慧和女兒一起看《樂高玩電影》,講一個平凡的蠢蛋如何變成英雄,她若有所悟的大笑,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蠢蛋,因為夠天真,因為相信自己的夢想,相信透過聲音能改變世界,才能傻傻的一路走來,走到把錢、把人都捐出去了,「一面辛苦著,一面幸福著。」
有一天,一定有一天,范欽慧相信將會看到太平山翠峰湖環湖步道,步道中的奧陶紀苔原,成為台灣的第一條「寂靜山徑」,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放低聲音說話,甚至不說話,把「聆聽」當作應有的修為。
在那個台灣最寂靜的所在,她想,我們將會知曉自然的奧祕,也重新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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