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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unch
先從一張照片說起。
2010年到中國浙江省參訪,來到錢塘江畔,看見聳立的高樓,以及寬闊的林蔭綠帶,驚訝中國在生態都市上驚人的進步。但是中國的環保朋友點醒,這些都是徵收土地,怪手一剷,全部弭平,然後修築道路,興建高樓,移植大樹,想要什麼就放上什麼,造就一座新城市。
聽完,想到百貨公司的陳列櫃,將雜亂的舊貨清理乾淨,然後在光潔亮麗的玻璃台上,擺出銷售的新產品,完全資本化的土地利用。一切抹除,然後重建,中國進步的動力。但是,人民不是商品,那些被清掉的舊貨呢?
來到錢塘江的另一岸,浙江省南陽鎮一個名為塢里的江畔小漁村,整個村子已經被土地徵收過,剩下的小小土地,躋身在傳統化學工業區旁邊,居民集中到這裡居住。小小土地空間裡,遍佈著拆了一角的老舊住宅,以及聳立著一棟棟新式洋樓,新舊交雜的房舍,讓村落動線相當紊亂。拜訪一戶洋樓住宅,屋主說他家土地被徵收,政府給了些錢,他們就在配給的土地上,蓋上了新洋樓,但是洋樓裡沒放什麼傢俱,居民笑說這是四面光(四面牆、裡面光),只有房子外表好看。
在中國農村,常常有許多這種農村四面光的新洋房,舊房被徵收,找錢蓋上新房,但是卻沒錢裝修內部,於是偌大的房子像住倉庫。
土地徵收的問題,不只是房子消失,還有居民傳統的生活,也跟著消失。塢里村落原本是江畔漁村,錢塘江畔上下漁貨的小港,千年捕魚農耕,但是土地徵收後,興建工業區,居民可以利用的土地消失,船港也在堤坊興建後,被高堤攔阻,居民開始必須重新找生計,有本事的到工業區上班,沒本事的就只能打零工,或是到對岸都市裡討生活。
在舊房遇到一位先生,他說來自鄰村,家鄉土地完全被徵收,於是他只能離鄉,找到這個破落村落,住進居民搬離的房子,才有辦法落戶,開始新的生活。當地的記者朋友說,中國土地徵收引發的人口遷徙,形成一個巨大的問題,因為徵收土地讓舊居民離開,建立的新城市,等待有錢新居民,這些離開的居民,住不起新大樓,如果沒有配地安置,只能淪落到城市流浪求生,或是找尋更偏僻的農村居住,於是城市、鄉村充滿徵收後的流動人口。
在中國,至少超過數千萬人口,因為徵收,開始失土流離,形成一個巨大的人口遷徙問題。
但是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徵收後的環境壓力,浙江錢塘江沿岸不斷興起的巨大城市,城市中的生活污水,竟然可以讓讓這條大江,面臨環境超載壓力,城市污水造成河水厭氧化問題嚴重,形成水域的生態浩劫。當地政府面對城市高度發展,但是對整治江河卻拿不出有效對策,當地環境團體憂心忡忡,卻是礙於經費來自政府補助,環境保護必須以和善方式進行,只能發出善意呼籲,舉辦愛護母親河的行動。
2010年,在當地環保團體舉辦守護母親河的一個立碑揭幕儀式,拉下布幕,碑上鐫刻著「不要向錢塘江扔垃圾…」,這種一般的生活須知,還需要鄭重立碑告示,卻是當地環保團體推動環境保護,在細縫裡前進,避免觸犯不能踰越的政治紅線。
不能觸怒當局,苦勸不罵,以和緩方式推進,成為中國環境團體的行動困境。
回到塢里村,面臨的問題更加嚴峻,因為對岸大城市的生活污水,影響水質,但是在村內徵地蓋起的化學工業區,更是製造許多工業污染,其中還有台灣投資的工廠。村內有位知名的抗污女英雄韋東英,她是一位農婦,在村子徵收後,勉強依賴捕魚和零工唯生,但是日益污染的河水,讓她無法生存。
從2004年開始,她不顧村裡鄰居的勸阻,開始駕船巡邏江面,看見岸邊那裡偷排污水,就向地方環保單位檢舉,地方環保單位不理,並且受到人身威脅,她不懼,具文上告國家環境總局,逼得中國政府不得不出面處理。敢檢舉,上告中央,在台灣算是一般行動,但是在中國卻是英勇行徑,讓她博得錢塘江抗污女英雄的名號。
從徵收到污染,中國在全力發展,衝高成長率下,一些民間的悲情不斷出現,不斷被凝聚,直到爆發的一天。
中國廣東省陸豐縣烏坎村的農民抗爭事件,就是起因土地徵收問題。
在中國,人民沒有私有土地,土地分成中央所有的「國有土地」,以及地方所有的「集體土地」,很多「集體土地」,就是人民私有地,中國建國後土地全面收歸國有,土地歸人民公社,開放後人民公社土地又成地方政府管理的「集體土地」,人民以「家庭承包」使用地權。
中國的土地徵收制度,精確說應該是「土地徵用制度」或「房屋拆遷制度」,只是政府徵用收回國家土地,人民僅有私有房舍的居住權,政府收地處理的只是房屋拆遷、補償問題,一般常見的釘子戶,就是中國政府在收地時,住戶以房舍不願被拆遷的抗爭,無法主張土地私有。
在土地國有、房屋私有之下,唯一能保障中國居民的法律,也只有在「物權法」上,訂定因「公共利益」拆遷房屋,必須給予補償,但是對於公共利益、補償措施,卻無一定方案,一切政府說了算。
2011年1月,面對層出不窮土地徵收的拒遷抗爭問題,中國中央訂出「國有土地上房屋徵收與補償條例」,開始對徵收後的補償、安置,進行救濟措式。中央對國有土地徵收,給予拆遷房舍一定補償與安置,但是法律卻不及於地方的「集體土地」,形成中央與地方的二元體制。
這就是烏坎村抗爭的導火線,因為在中國,中央會訂定許多重大國家建設,拆掉房舍趕走居民,取回國有土地,從事建設,但是在地方,也會因為財政發展,整村作出重大計畫,取得廣大「集體土地」,轉售財團。
這樣的土地謀利行徑,中國與台灣不分軒輊,中央有重大建設要地,地方畫地區計畫要地,差別是台灣土地私有,還有一定徵收程序,但是在中國土地國有,剩下只是拆遷問題。
特別在中國省、縣、村等地方政府,擁有許多「集體土地」,在新法「國有土地上房屋徵收與補償條例」通過後,依舊不受法律限制,因此任意行使徵用權力,在拆遷上,十分粗暴強勢,並且弊端重重。
陸豐縣距離工業化海港汕尾市不遠,土地一直有開發壓力,地方政府不斷徵用土地,再轉賣財團長期使用,對於生活在當地的居民,並未給予合理補償,甚至土地抄作、地價翻漲,好處全讓官員拿去。烏坎村的風暴,就是在於當地居民被迫收回土地,但是獲得極少補償費,卻發現地方政府中飽私囊,在不斷上告無效後,又造成抗爭者死亡事件,終於引發村落的全面抵抗,6千多人上街,趕跑地方官員,成立自治政府。
在中國,沒有街頭「抗爭」,只有人民「維權」,維護人民的權利,居民無法主張土地私有,只能在「帶有私有性質」的集體土地上,以保護房屋的名義,抗拒拆屋搬遷。面對地方政府的橫行,只能期待中央出面解決,但是在中國有「維權」的紅線,可以不斷上告,卻不許有組織的抗爭。
烏坎表達「維權」心聲,但是有組織行動的抗爭,已經超越中國中央的紅線,村民可能等不到中央政府的幫助,卻會面臨一場無情的鎮壓。
現今,國際媒體都在關注,因為這不是單純土地民怨,而是長期中國政府徵收土地,全力提供經濟發展,已經嚴重壓迫到中國農民的生存,並且這樣越過紅線的激烈抗爭,反應著巨大的民怨,中國政府可以一次血腥鎮壓,卻得面臨更多農村為生存而抗爭,成為高度經濟發展後,城鄉貧富不均,農村求生存的「中國土地起事」。
中國暴虐,但是台灣也別心喜,西部私有土地的徵收,已經形成人民抗爭的風潮,未來東部國有土地的清理收回政策,在政府竊佔部落傳統領域的歷史背景下,政府也會面臨部落的全面反抗。
從中國浙江塢里到廣東烏坎,甚至在台灣東、西部,無論土地國有的共產主義,或是土地私有的資本主義,都無法背離人民根生土地的生存現實,一旦面臨徵收離鄉,再強勢的政權,都會面臨人民反叛。
國家有別,但是人民相憐,烏坎起事,不應只用看中國政府醜行的態度觀望,而是該給烏坎人民聲援,至少讓他們瞭解,為土地而戰,是如何的天經地義,許多困境相同人民,都在各地起事努力。
請關心烏坎,為勇敢的農民打氣。
本文轉載自漂浪。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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