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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我和創業伙伴去了內蒙古。學到蒙族粗中帶細、剛柔並濟的美德。
蒙族膽大心細。我們到了內蒙西邊的「阿拉善沙漠」。360度毫無指標,方向全靠腦袋記牢。
我們請了一位師傅,開著吉普車走四小時的沙漠,去參拜一座廟宇。沙漠中坐車像坐雲霄飛車,半小時我已臉色蒼白,他卻老神在在。
上坡時頻頻熄火,手機慢慢沒了訊號,我說︰「師傅,這地方能去嗎?」他用濃重的口音說︰「沒問題,我們帶了一箱水﹗」
我轉頭看,後座果然一箱水。我不知道該鬆一口氣,還是更加擔心。
師傅不擔心。他的皺紋就是地圖,每一粒沙對他來說都是珍珠。
他敢開四小時的沙漠,也記得帶一箱水。
我們和他聊歷史。蒙古人馬上得天下,建立元朝後卻遵行漢法。
元世祖忽必烈罔顧保守派的反對,以漢法治漢地,放下自尊、何等精明﹗
雖然精明,但也憨濃。
路上我們下車休息,到一位蒙古朋友家中小坐。主人不知道我們是誰,也讓我們進去了。他的客廳就是廚房,睡覺的炕就是沙發。
他請我們在炕上盤腿而坐,為我們用奶茶粉泡了一杯奶茶。「吃餅﹗」他請我們吃擺在炕上、像飛盤一樣的大餅。
我知道,這是他最豪華的招待。主人沈默寡言,問一句答一句。他和師傅用蒙古語交談時,也不多話。
我在職場中看過太多舌燦蓮花的騙子,我自己有時也是。這位像沙粒般粗糙的漢子,讓我覺得踏實。
漢子不多話,因為平常不常跟人接觸。他養了300頭羊,每只可賣700塊民眾幣。我有眼不識泰山,搞不好他是那個部落的首富。
他早上趕羊出去,晚上趕羊回來。
「騎馬趕羊嗎?」我問。
「騎機車。」
憨濃,卻實際。做的是舊行業,用的是新科技。
告別蒙族朋友後,我們繼續深入沙漠。吉普車第三次熄火後,膽小的我們決定打道回府。
晚餐時,主人看我們垂頭喪氣,拉出一只烤全羊。這是蒙族對朋友最高規格的招待。
穿著道統蒙族服裝的女子唱著歌,端著圓盤,盤中放著五六碗白酒,走到每個客人面前。
客人要站起來,從盤中拿一碗酒,用手指沾一下,朝天、朝地、朝女子、朝自己額頭各洒幾滴,然後一飲而盡。
若不喝光或是把碗放到桌上,是對主人的大不敬。
烤全羊,是蒙古文化的粗。但四邊洒酒的儀式,卻又極為細致。
那個晚上,我一直在想「粗」和「細」的差別、「剛」和「柔」的差別。我從小喜歡文學,多愁善感,是細而柔的人。
在美國做事時,發現美國人在徹底分工和專業精神的指導下,做起事來也極為細膩。
回台灣做事這五年,雖然認識很多豪爽的朋友,但商場整體來說,是精明現實、斤斤計較的。
特別在大公司,很多職員(包括我自己),思考事情的出發點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屁股 (cover my ass)、親頭家的屁股,而不是當成吉思汗、開疆辟土。所以蒙族的「粗」,令我耳目一新。
現下媒體很發達,各種進步的職場理念都迅速傳播。這當然是好事。
但沒想到的壞處是︰因為我們知道了所有成功的秘訣,熟悉了一切的心機和招數,大家都變得太聰明、太得體、太細致、太圓滑了。
我們善於行禮如儀,少了真情流露。每個人都會做司儀,很少人會當主席。人與人之間很多「交易」,很少「關係」。
能給對方的只有佣金,沒有大餅。
我平日也善於保護屁股,但沙漠上的吉普車,把我的屁股震碎了。回來後每一次坐下,我都會想起沙漠中的朋友。
他們提醒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方待人、大氣做事。同時,也別忘了那一箱水,和那輛機車。
因為每一條漢子都有柔情、每一粒沙都是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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