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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還是紀實? 從繪畫藝術的初衷談生態擺拍
(圖片來源: 我的自然調色盤。書之作者:林麗琪)
作者:賴亦德、楊仕音(依姓氏注音排列)
近年來,生態擺拍的案例漸漸引起攝影愛好者和自然愛好者的關注。在這個吵得沸沸揚揚的議題當中,有不少攝影愛好者或許覺得委屈,認為自己本著對藝術創作的求好心切,如此追求美感的良善動機理應被看見,而不該把焦點都放在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以及動物個體上的傷害。畢竟,如果把相機和鏡頭當成是畫布和畫筆,他們就像是追尋創作謬思的藝術家,不過希望讓畫面更完美、更符合美感要求和期望罷了。
只是,在追求藝術的大旗之下,生態擺拍的舉動是否就真的能夠因此被寬容呢?如果說攝影是以光影作畫,那麼或許我們可以回溯繪畫藝術的歷史長河,一探其初衷之後再來試著評斷。
繪畫藝術的歷史演變與初衷
在攝影還沒有發明前的十幾世紀,繪畫恐怕是文字之外最重要的紀錄方式了。在西方藝術史裡,無論是中世紀時代以服務宗教為目的的宗教畫,或是以服務皇室貴族贊助者為目的的肖像畫,繪畫藝術長久以來都帶著強烈的功能導向。畫師們以其繪畫技巧營生,肖像畫所追求的是建立畫中人物的權威和階級,宗教畫追求的則是教義的宣導,至於美感,只是在畫作實用功能之外的重要附加價值而已,並非作畫的初衷。
在過去,雖然繪畫藝術的主要目的在服務宗教和貴族,但是人類想要為自己的見聞經歷留下紀錄,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受限於繪畫技術上的門檻和材料工具上的侷限,平民階級恐怕難有足夠的技術材料和心力,創作出以生物自然為主題的繪畫作品。但以繪畫營生的專業畫師卻又必須靠著畫作餬口,因此其作品又多半是以服務為目的的肖像或宗教畫,難有其他創作主題的自由。直到文藝復興時期,因著經濟環境和商業活動的興起,或許連帶的讓繪畫材料和技術較為普及,不以服務貴族和宗教為目的,單純以求真紀錄為初衷的自然生物繪畫作品,才漸漸興起並且得以流傳。
自然生物繪畫的求真與失真
一如先前所說,人類是為了將自己的見聞留下紀錄,因此自然生物繪畫的初衷的確是以求真為主,將自然生物的外型細節留下清楚的圖像紀錄,而美感再一次的只是重要的附加價值而非初衷。以文藝復興時代流傳下來的生物畫作為例,當時的自然生物繪畫就已經相當注重細節和正確性,不只是表現出生物的真實樣貌,更希望藉著一目了然的畫作與生物實體明確連結,盡可能做到如親眼所見的相似。另外,這些自然生物繪畫也扮演著圖鑑的角色,如同標本資料庫留下物種紀錄,更描繪了種類品系的樣貌以流傳後世。
達文西的植物學研究繪圖。圖片來源:wikimedia。
然而,繪畫畢竟是繪畫,靠的還是畫家的觀察和詮釋。因此,即使自然生物繪畫以求真為初衷,依然會因為畫家的自行詮釋而無可避免的失真。舉例來說,在顯微鏡發明之後,顯微鏡下的人類精子也被仔細的描繪成圖,而且常畫蛇添足地在精子裡頭畫出一個蜷縮的小人。這是因為當時的知識認為精子裡面就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小人,被送進卵子裡面長大。因此,即使在顯微鏡下的精子裡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看見小人,畫作當中還是會出現這個不存在的元素。
所以,自然生物繪圖雖以求真為初衷,卻跟真實難免有著相當程度的差距。
N. Hartsoecker 於1695年所繪的精子與其中的小人。圖片來源:wikimedia。
攝影:真實的極致,作假的開始?
好不容易,攝影技術發明且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人類不再需要靠著繪畫才能留下圖像紀錄。攝影所見即所得的真實性,在自然生物圖像紀錄上成了威力強大的工具。過去必須花費數週甚至數月的時間才能完成的一幅生物繪圖作品,在攝影鏡頭前只需要短短幾分鐘、幾秒鐘,甚至眨眼間就能完成。自然生物攝影也不需要像過去的繪圖那樣,只能以靜止不動的標本為描繪主體,而是可以將生物自然動作的瞬間,凝結在底片乃至現在的感光元件上。在各種新工具和科技輔助之下,現代以自然環境和生物個體為主體的生態攝影,在求真上頭已經遠遠超乎過去所能想像的地步。
然而,由於攝影帶來的真實性已經無須費心,轉而關注美感的攝影創作者,卻因此發現繪圖時代不曾有過的困擾:該如何讓畫面符合美感的要求與自己對主題的詮釋?
美感優先:自己的美圖自己做?
在自然生物繪圖的時代,畫面的生成依賴的是人的繪畫技術,因此在畫面安排和美感要求上全權由作畫者掌控,作畫時間又長,是以自行詮釋的空間極大。但在攝影時代,因為攝影的真實性極高,所需時間又短,在「畫面成形」的過程中幾乎沒有任何插手修改畫面的可能。於是,若不是在攝影之前動手改變棲地模樣,增刪枝葉花果等自然元素,輔以各種手段讓生物能夠符合期待的行動,就是得在攝影之後用後製方式處理,將拍攝到的各個元素增刪移位,以符合自己期望達成的視覺美感。
可以想見,在攝影後以後製處理,就好像傳統繪畫方式一樣,存在著使用後製軟體的技術門檻。再加上後製處理的可用元素也侷限於攝影所得的影像,畫面上所有元素不像過去繪畫時代均由畫家自己生成、編排即可。因此相較之下,動手改變棲地、以各種手段操弄生物的方式,當然容易得多。
於是,當攝影者為了心中期盼的美感,或是為了自行詮釋的主題,藉著動手改變棲地和操弄生物,讓畫面成為心中所想要的模樣時,這樣直接處理自然環境和動物本身的介入方式,便對環境棲地和動物個體有了更大而且更長遠的影響。
既稱生態攝影,莫忘求真初衷
當我們細細回溯繪畫藝術,乃至自然生物繪畫的歷史之後,到頭來或許我們都該自問:拿著相機拍攝自然生物的生態攝影者如你我,到底期望從生態攝影的畫面當中呈現什麼?
既然號稱生態攝影,那麼延續自然生物繪圖的初衷,理應是求其真實才對,而美感應該是附加的價值,不應喧賓奪主成了抹滅真實的主體。
枝葉掩映的動物主體不只真實,也別有一番美感。圖片由作者提供。
相反的,若只是想要藉著自然生物的畫面來傳達自行詮釋的主題,例如以清晰滿版的親鳥餵食雛鳥畫面來提醒親恩的浩瀚;或者是以不自然姿勢的青蛙呈現跳舞畫面來彰顯個人的美感要求,那麼這或許不應該稱為生態攝影,而是「以自然生物影像為元素的平面藝術創作」。
如果對主題的詮釋和對美感的要求如此不可妥協,甚至到了寧可直接影響自然棲地和操弄生物的地步,那麼最適合的創作方式也許就不是所見即所得的攝影,而是以後製為主的數位影像創作,或是回歸到作畫者擁有極大詮釋空間的傳統繪畫。如此一來,創作者只須介入畫面便能自在揮灑,符合對美感的要求與主題的詮釋,無須介入或侵擾自然環境和生物個體,豈不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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